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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此刻,我的面前有一位身中數刀,並且因為失血過多而氣絕的女人。

 

    她的胸口上露出一節刀柄,刀身則是全數沒入了她的肌膚底下,這一刀鐵定是直逼心臟。

 

    這個女人,是我的女朋友。

 

    被抽空力氣的她只能倚著床沿癱坐著,自她死不瞑目而瞪大的雙瞳中,映照出滿臉驚恐且不知所措的我。

 

    空氣中飄散著濃濃的腥臭,大量的鮮血沿著地板無盡地延展,淌流到我的衣褲旁,並由衣纖維貪婪的吸收走。

 

    此時我正感受著布料傳過來的一股炙熱,彷彿在提醒我,這女人可是死得新鮮熱呼著呢!

 

    天吶!人該不會是我殺的吧?我為什麼要殺她?

 

    當這個念頭浮現的時候,自掌心傳來了我手握著利刃,一刀一刀刺進她身體裡的觸感。

 

    就像在告訴我,人確實是我殺的一般。

 

    我甩了甩頭,努力甩掉剛才的念頭,回歸到目前的狀況,眼前有個死人,此時我應該要煩惱我該何去何從。

 

    「唉!又是這樣。」

 

    在我抱著頭崩潰未來該如何是好的時候,一道沒有情感的聲音傳來,硬生生得劃斷我的思緒。

 

    於是我立即抬起頭想尋找聲音的來源,但卻只見眼前的死屍睜著雙眼盯著我看,嚇得我整個身體都彈了起來。

 

    她剛剛應該沒有直勾勾的看著我吧?

 

    「你又殺了我,我都懶得算這是第幾次了。」這次我親眼瞧見那死屍開口說話了。

 

    她一邊說,一邊把胸前的刀子拔出來。

 

    拔出來的刀子並不是我想像中的「白刀子進,紅刀子出」,那拔出的刀銀晃晃的,像是沒使用過的樣子。

 

    「瞧你一臉快嚇尿的蠢模樣,既然這樣會讓你嚇到折壽,你何必每次都要重復一樣的結局?」她一臉俾倪的看著我。

 

    然後,更讓我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,只見她拔出刀子後,又往自己身上的破口刺進去,接著再次拔出來。

 

    但是拔出的刀子仍然乾淨得閃著銀光,令人訝異的是她衣襟上的血漬,隨著刀身抽離,那些血污也消失了。

 

    她就在我面前不斷的刺著自己,這畫面就像在倒帶她被刺殺的過程,很快地,她已經恢復成被刺殺前的完好模樣。

 

    要不是地上那大灘血還在;要不是空氣仍飄溢著腥味,我可能會相信剛才那些事從未發生過。

 

    她整理好自己之後,隨手把刀子擱在一旁,接著她從容的拿起桌上的茶具,替自己倒了一杯茶。

 

    基於剛才實在太過惶恐,我竟沒住意到桌上擺著一些茶點還有茶具,殺了她之前我們是在喝下午茶嗎?

 

   「茶都冷了,你去重泡一壺。」她依然用很輕蔑的語氣對我下達命令。

 

   「自己去泡。」對於她的無禮,我選擇不服從。

 

    我整頓好情緒之後,在她的正對面坐下,然後也替自己倒一杯茶。

 

    「好了,說正經事吧。別分手可以嗎?」她面無表情的看我。

 

    「分手?我們什麼時候分手了?」我用滿臉的疑惑回應她。

 

    「你該不會對於自己殺了我沒有半點印象吧?」我聽得出來,她的語氣裡頭包裹著滿腔不滿與怒火。

 

    「對。是說,分手跟殺了你有什麼關係?」若分手是我提的,那為何是我要把她殘忍殺害?

 

    她回應了我一個極為難以致信的表情。

 

    「要我跟你分手跟殺了我有什麼分別?」有時並非一定要是刀刃才會造成傷害,有時話語所帶來的無形傷,遠比肉體上的破口還要更加痛徹心扉。

 

    「什麼跟什麼啊?所以我們為什麼分手?」這裡的一切,打從一開始都莫名其妙,全都古怪的像是夢一樣不合邏輯。

 

    夢?

 

    該不會這一切都是在做夢?

 

    「為什麼?你是當真不知道,還是極盡所能的在裝傻?」她的聲音忽而轉為低沉,周圍的空氣彷彿被賦予了重量,壓在身上讓人快要喘不過氣了。

 

    他努力的回想過去與她發生的一切。

 

    當他腦中浮現出她向他告白那天的景致時,所處的空間一瞬間開始崩毀,家具、格局,轉眼間就被置換成他的房間。

 

    那天晚上,他正在看小說,忽地擱在身邊的手機抖了一下,有個人的思念透過訊息抵達手機。

 

    寒暄幾句後,在毫無招架之時,心意突然投遞過來。

 

    他當下立刻就收下了對方的心意。

 

    只是他似乎感受不到手機所連結的遙遠某處,有個人正緊緊抱著玩偶,躺在床上笑得一臉幸福白癡樣,細細回憶著不過數分鐘前的所有對話,不敢相信心心念念的事竟也有成真的一天,腦中不斷閃過對話片段,最後導致失眠了整晚完全睡不著。

 

    這應該是她此生最快樂的失眠,因為已經落入了一段美夢中,也許她再也不需要睡覺了。

 

    場景如切換幻燈片般不斷地轉換,若不是他面前的茶桌與桌上的茶點沒有跟著置換,他也許會在這些破碎片段的回憶中迷失。

 

    冷掉的茶葉依然緩緩散發著芬芳,努力將他的思緒繫住。

 

    為了避免自己再次失去意識,他開始避免去觀看這些繁瑣變換的場景,將目光拉回來後,卻發現眼前的女人變得像一座雕像般,雙眼的聚焦坐落在他身上。

 

    即便他已經停止回憶,但場景卻沒有靜止下來,因為這些記憶不單單是他所獨有。

 

    有人掉入了回憶的圈套中,那雙眼雖是看著眼前的人,但所見卻是與那個人發生過的一切。

 

    如同在看一場電影,她每天都看著這些不斷湧現出來的畫面,一再一再一再地重複重複再重複。

 

    第一次甜蜜的約會、第一次羞澀的牽手、第一次生硬的接吻……,愉快的畫面出現時,空氣中飄出了淡淡的玫瑰色,甚至還有花香。

 

    悉心準備著他的生日禮物、等著他對自己說一聲生日快樂、期待他能稱讚並認同她為他所做的一切……,轉眼間,一切開始變了調,那些場景他沒有印象,這些不是屬於他的部分。

 

    抱著手機等著他回應自己、期待他忙完自己的事之後兩人可以再一起出去走走、渴望可以在他身邊再待久一點、盼著他能夠多跟她說一點話、多想看到他珍惜的收著自己做給他的東西……,多少次的想念投遞出去後,完全沒有對方接受到的回應,當最後決定起身去回收離身的想念時,卻發現早已摔落並散成一地,不知碎了多久?是幾時碎的?為何無人收拾?

 

    為何沒有人接住它們?

 

    訊息既沒有被觀閱,就不可能會有回覆;若沒有見面,就不會有交談。

 

    即使努力讓把所有的難過收在隱密的地方,不讓他察覺自己開始對這段感情產生失望,但每次的接觸、敷衍與冷漠,都在往她身上抹上新的難過。

 

    最後,她覺得這些難過再也收不住了。

 

    咚。

 

    有一滴水落入茶杯中喝剩的茶中,水滴容入茶面換得一聲輕響。

 

    爾後空間中開始下起滂沱大雨,氣溫也瞬間驟降。

 

    奇怪的是,雨點雖然落得又快又急,打得他覺得有點痛,但是卻一點也沒將他淋濕,擊上地面後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,連那灘觸目驚人的血灘都沒能沖散。

 

    分手是她提的,分手那天也是這般寒冷的氣溫,但是並沒有下雨。

 

    她提出分手,而他也同意了。

 

    她失神的回到家中,躺在床上,思考著為甚麼心意被簽收跟被退貨同樣都是一念之間的事,但卻是一念天堂、一念地獄。

 

     她哭不出來,心中愁緒明明瘋狂地一口氣竄出來,但卻沒有任何一點能化成淚水脫離體外,丟不出去的情緒囚在心中一直打轉,她覺得心中是一陣狂風暴雨,簡直快要把胸口給撐破了。

 

    也許此時哭出來反而能舒緩許多。

 

    周遭的溫度又變得更低了,許多雨水掉落在地面之後凝結成冰塊。

 

    落在他身邊的雨水結冰之後,與他的皮膚結在一塊。

 

    「這是……?你做什麼?」等他注意到時,下半身已經被紮實的冰塊給封住了。

 

    「當壞人啊!你採用冷處理的手法來對待我們的關係,不就是不想當壞人受人譴責嗎?所以,壞人,我來當就好。」剎那間,空氣中所有的水滴全數靜止,她袖手一揮,水滴立即朝他身上集中。

 

    在觸及皮膚的那一刻就馬上結成冰塊,將他的雙手凍住。

 

    「你到底在說什麼東西?」他感受到自己的處境蒙上了威脅,因此他極力想掙脫冰塊,但卻是完全地徒勞。

 

    「你也不用太在乎我在說什麼,反正你從來都沒有試圖理解過我。」她順手抄起擱在手邊的刀,站起身。

 

   活動了一下筋骨,疏通一下因久坐而不順暢的血液。

 

   這是第幾次進到這樣的空間了?她因為他失去自我,也否定了自己的價值,等到好不容易覺得自己放下他振作起來了,卻時不時就在夢見中遇到他。

 

    她已經從那場用虛假美夢包裝成的惡夢中甦醒了,但入眠之後又會回到當時的日子中。

 

    真是受夠了。

 

    提著刀,她走到他面前。

 

    「你的心裡從來都沒有過我。」冷冷的吐出這句話之後,她將刀子一口氣全數刺入他的胸膛。

 

    我說你,也該滾出我的心了。

 

    刀子拔出,男人自刀尖離開的那瞬間散成一團底片,上頭印的都是他與她自認識之後所發生的一切。

 

    看著上頭紅著臉開心的自己,頓時間一股怒氣沖上來。

 

    用力將刀子擲向仍在快速切換的背景,刀尖釘上牆面之後,整個空間瞬間崩毀,碎成一張張的照片紛飛落地。

 

    照片上頭依然印滿了他與她。

  

    低首望著滿地紛亂,她眼神沒落的佇立在這個只剩下桌子跟她的空間中。

   

    「我也該醒了。」

 

    走回茶桌旁邊,我拿起桌上的陶瓷茶壺,將它高舉過頭部,眼睛一閉使勁將它往腦袋上砸。

 

    破碎的聲音不知是茶壺發出來的,還是我的頭在哀嚎。

 

    倒下的身子沒有摔上地面,而是掉入無止無境的深淵中。

 

    「喝!」因為夢到自己下墜而暮然驚醒,我坐起身努力回想尚殘留在腦中的片段。

 

    又夢到他了,不知這是第幾次他殺了我,而我也回擊他。

 

    每當我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一切時,夢境卻又硬生生將那些東西全數拖上岸,醒來時總是感到一陣空虛。

 

    愛情無對錯,就算過去的美好三不五時就來折磨,我也無處去控訴我所感受到的任何不滿。

 

    在夢中可以擁有一切,但醒來卻是一無所有。

 

    什麼都沒有了。

 

    甩了甩頭,想要將夢中發生的一切給甩離。

 

    不知下次何時又會落入騙人的美夢中,像個輪迴一樣,每過一段時間就會重新開始一次。

 

    不知何時才能結束。

 

—全文完—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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